有谁像我一样不会过马路的?

这是针对自己不会在老家过马路这件事的牢骚。

2017年5月13日于豆瓣

大概在六七年前,我在外地上学,有次回家的时候,一个印象很深的细节是跟表姐过家门口的马路时,她会像小时候那样牵起我的手。我当时感觉有点好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而且表姐只比我大半岁,却总还是做姐姐要照顾我的样子,但又有点感动,因为出门在外已经很少体会到被照顾的感觉了。我说我不是小孩了,不用这样照顾我嘛,她说你不懂,现在马路不好过啊。

我家门前的马路是两千年初修建的,刚修好的时候没有绿化带,只栽了两排细幼的梧桐树苗,稀稀拉拉冒几片叶子,风一吹就沙沙响,整条路显得空空荡荡,宽得过分。那个时候的我天天骑车上下学,路况很好,车辆寥寥无几,清晨洒水车过街都没有几个行人需要避让。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条路上会结结实实地塞满车。

以前哪有这么多车呢。90年代的八线小城市,街上只分货车和小轿车,而小轿车是公务员阶层的专利,各个行政单位的司机算起来都是一个人数庞大的群体,稍微有点权力的小官都配一个专职司机,能买得起私车的 “老板”们也会有专职司机,总之私车不是那种“停在自己家里自己开”的车,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买得起的。在乡下的路上,车子更是少见。记得小时候去姨夫家,他在乡里的公路上骑车带我,我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看到有车开过来也并不避让。我问有车来了,咱们怎么不躲啊,姨夫说,不用躲,都是车躲人嘛,哪有人躲车的。他们开车的怕我们走路的。

这真是一种朴素的认知。在姨夫的世界里,开车的都是有钱人,有钱人害怕撞到人要赔钱,所以都会主动躲行人和自行车的。这里就不讨论这个是什么级别的安全意识了。。那个年代这么想倒也还好,反正乡间公路上半天才开来一辆车,不存在堵塞的问题。空荡荡的路上,开车遇到行人可以轻松左右避让(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90年代乡村公路好多都不划中线,大家也并不严格遵守向右行驶。)

六七年前被表姐牵手过马路的那次,正是我第一次发现家乡会塞车的时候。就是在那个时候,收入普遍上涨,而车价也比以前便宜了,十万以下的车可选项很多,又能分期付款,仿佛家家户户都一夜之间买了私车。塞车最开始只集中在有学校的路段的上下学高峰期。但还好那只是一天的某个时段,避开这个时段出行就行了。表姐带我过马路时说,现在开车的新手多,斑马线形同虚设。没把握的话就不如多花点时间等车少时再过。

这次回家,又一次路过放学的路口,我才意识到现在行路有多难。机动车的数量感觉要两倍于以前。直行和转弯的车辆谁也不让谁,互相僵持、扭动着缓缓移动。除了提防别的车,开车的人还要全神贯注地避开从四面八方蹭过来的电动车。满街满巷的电动车从数量上讲是道路的统治者。它们不算是机动车辆,于是也莫名地不受任何交通法律限制,逆行的、跑到快速车道上的比比皆是。电动车上的人,防晒顶棚和遮阳面罩倒是齐全,但从没有见过任何人戴头盔。原本挺宽的街道两侧停满了车,从违章停放的私车到从乡下拉了甜瓜和西瓜来卖的农用三轮,放着单调的“XX村西瓜,个儿大保甜”的录音,不一而足。夹杂在这片五颜六色车流里的还有飞奔嬉闹的小学生,在这片混乱中行车的感觉大概像是在玩飞机大战,区别是敌人不仅仅从前方,还会从后方侧方等一切方位攻过来。

过马路就更难了。站在斑马线的一端,另一端的家遥遥在望,我却迟迟不敢移步,因为那些拥堵的车辆,电瓶车,配色诡异的八线城市共享单车,没有一只会抬眼看看斑马线的存在。分秒必争。人们下班了,要接孩子,要奔赴酒局,烧烤店,要趁天黑前赶回在新区的家。怎么才能过去这条马路呢?车流不会停止,也没法等到车少的时候。唯一的办法是见缝插针,近身战,贴着车流过。既要预判车辆的行驶速度,又要跟车里的人打心理战,判断近身时他们是否会转向或者减速。总之,过这样的马路,要求人要有果敢的判断力,灵活的身手,以及和车辆近身作战的勇气。

可是我已经丢掉了当年敢于毫无保护地站到车流中间的气魄。我失去了跟各路车辆近身作战的能力。我看着那些冲向斑马线但毫不减速、为了车流中出现的小空挡而光速变道的车辆,好像在面对一个个无法沟通的猛兽,心里满是害怕。一个人在斑马线的一端踌躇了五分钟,暗自骂自己无能,蠢得连马路也过不了了。终于等到三个小学生嬉笑着要过马路,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地贴着他们,在车流的小空隙里光速平移,在跟四五辆车近身接触后,终于渡到了对岸,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长吁一口气。

啊,最近一周就重点练习过马路的气魄吧。

https://www.douban.com/note/6201087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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