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摆脱的性感陷阱?

2015年11月9日于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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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great grey owl(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524054773/

上个月卫报上登出了一篇文章,一位母亲焦虑地注意到“我无法为我十二岁的女儿找到一件没有被贴上性感标签的万圣节服装”。 她的女儿想在万圣节派对上扮成“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柴郡猫,那只总是咧嘴微笑,冷眼旁观,聪明又偶尔有点小邪恶的胖猫咪。

可就在和女儿寻找柴郡猫装扮的时候,作者惊恐的发现,派对商店对一个十二岁小柴郡猫的外形设定是“性感小猫”。


卫报原文地址


作者不无愤怒地评论到,这一切太神奇了:男人和小男孩可以做人,而小女孩和女人则要做物件。万圣节玩具和装扮的性别化、对女孩形象的性感化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了,就连胖乎乎的柴郡猫也不能幸免。在人人都打扮得光怪陆离的万圣节派对上,女孩们却面临着没有选择的选择:即使你选择打扮成一块豆腐,你也得是一块性感的豆腐。而性感的装扮设定则会带来穿着这件衣服的人无限的自我怀疑和审查:在这件代号“性感”的装扮里,我看起来真的性感吗?我超重了吗?我是不够性感还是性感过头了?

这位母亲所愤怒的显然不只是女生在万圣节装扮上没有选择,而是社会对女性的性别表达已经形成的一套刻板固化的规范。性感的性别表达(在此我姑且使用“性别表达”来指人们通过外在装扮等来表达自己的性别认同)不是问题本身,而是在“强制性感”的环境里,女性面临着近乎没有选择的困境:消费主义可以披上性感的外衣告诉女孩们,快快展示你们年轻性感的身体,性感代表着女性的自由和解放,选择性感就是拥抱自由!而男权窥视的眼睛却隐藏在这些性感的设定里诡谲微笑。

为了防止本文变成讨论“白人中产阶级女孩抱怨派对消费品里的性别歧视”的典型不接地气的第一世界问题,我将试图援引自己的一些经历,把文章和中国现实联系起来。我给一个瑞典女孩做中文家教,她在台湾和大陆总共生活了七年,讲流利的汉语,两年前才回到瑞典。让我感到惊异的是,尽管瑞典的性别平等指数名列前茅,15岁的她在瑞典感受到了从未在中国深刻感受到过的外貌压力:“我以前在中国的时候不觉得自己不漂亮,至少不觉得有压力。在学校里大家都差不多,也不会太注意好不好看的问题。但是回到瑞典以后我真的觉得压力很大:每个人都很漂亮,都还努力在让自己更完美,都在拼命健身,节食,化妆。我觉得自己永远不够好,因此非常沮丧。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种变化”。

或许外貌压力是青春期的普遍问题,她说感觉这种压力不管在中国还是在瑞典都会有一点。区别在于,中国学校是不赞成女生打扮自己的,所以大家反而比较轻松一点。相反的,瑞典学校里女孩子几乎都化妆,作为女生被人评论(审视)身材和长相这件事,并没有因为瑞典是个性别更平等的地方而得到改善,反而可能被内化的更严重了。举例来说,在中国的时候不论男女生都穿校服,性别表达的区隔并不明显。而在瑞典,中学女孩浓妆艳抹才是常态。少女们的脸书页面上充斥的是稚嫩又带有性感意味的自拍。既然大家有时间和零花钱,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又唾手可得。

无独有偶,我曾听到过本校的一位中国教育问题的专家感慨地说,直到大学之前的中国学校教育“显示出令人吃惊的性别中立原则”。Gender neutral性别中立是近年来在瑞典社会生活中普遍实践(当然也存在争议)的原则,本意在于破除性别刻板印象对人的发展的影响和阻碍,比如在教学中强调女孩也可以玩足球做木工,男孩也可以学布艺和烹饪、建立中性厕所、打破“男孩蓝色,女孩粉色”的性别颜色区隔等等。我想她所说的性别中立大概是讲中国学校(至少在我上学那会儿还有的)的非常反感女生做任何性别表达的现象。在我以前的高中,女生是不可以穿裙子,不可以化妆,涂指甲,否则会受到严厉批评和家长约谈。

我想,中国学校对性别表达的否定和反感恐怕并不是瑞典那种在“认同性别平等”基础上的性别中立,而更多是对毛时代“男女都一样”的性别观念以及禁欲主义的继承。我高中的班主任就认为女生在课间出教室走动会干扰男生专心学习。会打扮的女生是一种潜在的危险,兼有扰乱人心的性吸引力和引发女生之间相互攀比的破坏性。这种反对打扮的环境一方面似乎为女生的“外貌压力”提供了庇护,既然大家都不允许打扮,那彼此不会差别巨大,使得女生可以专心于学业竞争。另一方面,这种反对打扮的学校氛围似乎对校外的消费文化和学生性别表达的诉求无可奈何。一旦少女们离开了这个“不看外貌只问成绩”的象牙塔,消费主义将以“性感美貌=性别红利”为诱饵,鼓动符合男权审美的性别表达。当然除了市场,我们还拥有支持“女生每天多花半个小时打扮自己以鼓励男生们进步”的何光顺教授们,明目张胆地利用为人师的话语权来教导年轻女孩该如何来做女人。

瑞典少女们生活的这个高度性感化和消费主义的环境正在变成我们的现实。 “性感化sexualization”变得越来越低龄,当上小学的女孩开始懂得节食,懂得三围,好女不过百,懂得女孩要多笑才迷人,中国学校传统的“中性化”保护越来越被削弱,性别的区隔和分离越来越早。

说到这里,我希望没有人觉得我是在反对任何基于自由意愿的化妆打扮和微笑。性别表达应该是自由的,我希望女人有表达性感的权利,也有不被强制性感的权利。当“女人应该性感”“女人必须美”变成一种单一性别规范的时候,它就是父权的强迫。这个性感的陷阱,踩进去是妥协,绕开它、反抗它又要面对被凭空附加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