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11日于豆瓣
毛路：
今天我才知道，在挪威，连宣扬纳粹思想都是合法的，前段时间还有纳粹聚会，好像去了五个人。
他们的逻辑是：
你有纳粹这种想法，你拿出来说，大家能看到你有多偏激，多傻逼，有了讨论，更多人会引以为戒，而且警察也会特别注意那些有纳粹倾向的人，这样比纳粹们完全不暴露出来，对社会的危害更小。
同理，在挪威你也可以发表歧视其他人种，同性恋或者女人等等的言论。当然，正常人也会觉得你是傻逼。不过只要光是发表言论，不去对他人造成身体伤害，就是合法的。
他们的逻辑是：
如果一个人仇视同性恋，你不让TA说出来，TA心里还是照样会仇视同性恋。让TA说出来，有了讨论，谁有理，谁没理，公众自然能判断。有时甚至仇视同性恋的人也会因为有了讨论，而改变自己的立场。如果不让他们在公共场合发声，那他们就只能私下跟同样仇视同性恋的人交流，越来越偏激，越来越狭隘。
感觉自己三观被刷新了，竟然无言以对。
大家有啥想法，我也好想听一听，是赞是踩，都欢迎。
我：
昨天跟f打电话到半夜讨论这个问题，就是言论自由有没有度，是不是要以不伤害他人为前提，语言的暴力算不算暴力等等。对伊斯兰教和教义的嘲讽和仇恨会不会客观上给他们带来非常不利的生存环境呢？对普通穆斯林的心理有没有伤害呢？
我照旧十分困惑。似乎限制言论自由是不好的，就像土豆说的那种，言论自由可以让傻逼暴露出来，这种傻逼会越压抑越傻逼，没法用强力根除。但是光挺言论自由我又觉得像是生活在民主社会的人认为“我的价值观大于天”的任性，完全没反省过应该对其他人的尊重啊。
争论的焦点在于一个正常的穆斯林如果感受到了这种语言上的伤害该怎么办。f说， 如果别人骂瑞典的话，他也会不高兴，他会不予理睬，或许会骂回去，但是不会打回去，这就是区别。他说，那些反感这个杂志的穆斯林，可以去游行示威抗议啊，可以也弄个漫画社去反击啊。我觉得也太天真了，人人都像你从来就生活在民主社会，理性做事，就没那么多乱子了。就问他你觉得在这个嘴仗里权力关系是平衡的么？穆斯林反驳的声音不会得到解释和道歉，而会被进一步利用来嘲讽。我们只讨论言论自由，不讨论言论自由对某一人群的具体伤害么？一种身份的污名化导致的一个群体在生活就业的方方面面可能受到歧视，只会让极端分子越来越极端吧。
S老师：
我想了想，觉得言论自由还是不能有任何限制。首先，从立法上来讲，如果立法规定报刊杂志不得刊登对个人有污蔑嘲讽的信息，那么报纸新闻就失去了监督政府的职能了，就没法再有水门事件这样由新闻报道来实现的社会监督了。如果立法规定不得嘲讽任何宗教、神，那么推而广之，很多东西都不能被嘲讽，宗教是无处不在的，报纸就没法办了；第二，想要保护个人的言论自由，就必须要承认这种自由的代价，那就是，每个人都可能会受到别人的嘲讽和污蔑。关于这种针对个人的嘲讽和污蔑，是可以立法、上诉、要求赔偿的。这也是现代国家普遍拥有的法律。第三，宗教说到底是一种意识形态。现代社会，几乎所有的宗教都已经世俗化，宗教的本体和客体早就被强行分开了。只有伊斯兰教还保持了浓厚的中世纪政教一体观念。这种观念曾导致人类历史上的大量灾难，比如十字军东征，对异教徒的火刑，等等。通过几次三番的宗教改革，天主教才成为今天这个人畜无害的宗教。如果要尊重伊斯兰教的宗教传统，那么要不要尊重天主教的宗教传统？这是无法开启的火药桶话题。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伊斯兰教必须要世俗化，当然这可能会导致现代社会的宗教战争，其实已经导致了。但这是无法避免的，不世俗化的宗教是无法走向现代化的。第四，所有在法国的穆斯林，都受到法国政府宗教信仰自由和言论自由的保护，也就是所谓的共和国价值的保护。要知道法国名义上还是个天主教国家，最明显的就是最近这些受害者，共和国给他们降半旗，巴黎圣母院给他们鸣钟。巴黎圣母院可是地地道道的天主教堂。星期五的解放报报道说在巴黎的清真寺，很多年轻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是把这件事归咎于媒体的，而且不是查理周刊这一家媒体，是说所有媒体，他们的意思是媒体就不应该报道伊斯兰世界的事情，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反过来他们却在巴黎过着受共和国价值保护的生活。很多穆斯林其实是被惯坏了，只知道让别人尊重他们，不知道尊重别人。比如国内，我就听说有公司年会，因为有穆斯林，所以全体员工都不能吃猪肉和猪油做的菜。这明显已经侵犯了汉族人的权利。正是他们的这种行为，导致他们在别人的眼中，是不接受共和国价值的人，那既然他们不接受共和国价值，他们又在共和国生活，自然会受到偏见。这种来自于普通大众的偏见自然会反映到欧洲右翼上台这样的政治层面上去。右翼上台了，他们日子更不好过。虽然还是受到宗教自由言论自由的保护，没有人敢触碰这个，但是生活中一定会变得更受歧视。
总的来说，穆斯林想要融入现代社会，想要真正成为现代社会的一份子，就必须要进行伊斯兰教的改革，必须要世俗化。要停止对女性的污名化和贬低，要尊重现代社会的行为准则和观念。花的妈妈是多么虔诚的天主教原教旨主义者，她说话的时候是会引用“这在圣经里没有写”来作为论据的。但是她还是必须要尊重他儿子的生活选择，必须要尊重我，必须要尊重现代社会对天主教的嘲讽，对主教们的嘲笑，以及社会运行过程中产生的违背天主教教义的所有社会规则。这就是宗教世俗化的好处了。说到底，宗教本来就应该成为“我想要信仰就能信仰”的东西，而不是“我不得不信仰而且要求你们都要尊重我的信仰”的东西。
说了这么多都是穆斯林的坏话，但是我觉得你有一个观点是非常值得西方社会反思的，而且到现在也没有见到有人反思这个。就是如果穆斯林想要发声，在现代西方社会，他们有发声的途径吗？我觉得没有。一方面，话语权是在非穆斯林手里，他们很难找到发声的途径，天主教是有自己的报纸的，发行量还很大，而且文笔非常优美，简直是现代法语里文笔最优美的报纸。穆斯林没有自己的报纸，没有自己的电视台，他们想要发声的确是很难，而且就算说了，也只会成为嘲讽的对象。另一方面，他们的教义是不是允许呢？巴黎的大阿訇就这恐怖袭击讲了几句话，还被穆斯林群体骂死了呢。就连普通清真寺里的阿訇，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下面的人还嘀嘀咕咕的。不过这也是报纸上说的，还是左派的报纸。所以这两边的权利关系自然是不对等的。毕竟说来说去，穆斯林在法国还是“客居”，既已如此，又不努力融入社会，自然问题就来了。
法国的问题其实更多的是政治问题，而不是宗教问题。巴黎最大的清真寺就在我学校旁边，是著名的景点，我们学校的食堂就在对面，清真寺里有个茶馆，茶非常有名。法国的问题是，二战后发展经济的时候，右派坚持引入了大量的移民，带来了廉价的劳动力。左派坚决反对，认为这是变相的奴隶贩卖。右派把他们安排在著名的“火柴盒”建筑里，几千人住一个大楼，左派还是坚决反对。后来这种移民街区出现了大量的社会问题，07年的社会动荡让法国人记忆犹新，左派开始进行一些这种移民街区的改造，有一些试点做得非常好。现在经济危机了，没钱了，右派决定要把移民都赶回老家，左派还是坚决反对这种“用完就丢弃”的做法。结果，现在主流媒体反而是右派把移民问题赖到了左派的头上。
总的来说我认为这次袭击还是一次社会问题+经济发展不好+宗教极端分子煽动并支持导致的，不是宗教问题。但是伊斯兰教的世俗化是必须的，只有世俗化才能成为现代社会的一份子。
我：
单纯从理论角度好像绝对的言论自由要更有道理，越自由民主的社会，言论自由的程度越高，社会越安全。我觉得别扭的就是西方和伊斯兰的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就真的是只可以西方骂穆斯林，穆斯林没有话语权反击，然后就是暴力反击。。我对穆斯林的处境有同情。特别是在讨论到什么是文明，什么是野蛮，什么是现代社会，什么是言论自由，这些概念并不是每个社会都推崇的规则，对有宗教信仰的人更是如此。一谈到穆斯林就是宗教极端，这里的态度其实是在说穆斯林是非我族类，落后野蛮迷信。但是最大的穆斯林群体是在印尼啊，都不在中东，长得也不是他们心目中的大胡子形象。。。一个穆斯林可以是既尊重民主秩序又想好好侍奉他的神的，查理周刊在涮极端主义的时候是把他们的神也画进去的，一个温和的穆斯林也会感觉不好吧。比如，可以有人画华人的不文明行为，劣根性，那是他的看法，他应该有权利去表达。但是这种行为还是会固化、脸谱化一个群体。如果这个群体有能力去对话，比如说美国电视台辱华事件的那样，华人是一个相对有话语权的群体，那这种言论自由的对弈是相对公平的。可是让穆斯林咋办？
我看到有人写的说在他的学校讨论查理事件的时候，法国名字的人留言大多是警惕查理周刊的恐伊斯兰成分，穆斯林名字的留言大都是反对暴力。我觉得对查理周刊，或者整个嘲讽穆斯林，嘲讽金三胖嘲讽一切的媒体有所反思是有必要的。我非常同情杂志的遭遇，没有人应该为言论自由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没有必要为此去神话这个杂志，并不是说牺牲者的意见就都是对的。这种反思不是对媒体或者查理周刊的谴责，而是对民主制度，对西方和“非我族类”的其他民族之关系的反思。
齐克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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