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3日于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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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great grey owl(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544766402/
接上篇说到的菲律宾姑娘。我长篇大论的记叙了她的身世经历,搞得好像田调访谈一样。她身上有种漫画女主的气质,真的是“即使生活这个样子我还是有梦想啊,而且我一步一步实现呢,不管别人怎么想”。
然而事实是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的同学,在瑞典语课上互相做了自我介绍,按照老师的要求开始做课本上的对话练习而已。我操着破烂的瑞典语一个一个问课本上的问题,她用语法不准确然而相当流利的瑞典语作答。然后我无意中问起了她大概什么时候来的瑞典,突然就很大段的聊起了个人经历。我有点诧异她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我分享这么多。她直言不讳的说来瑞典是因为有男朋友,现在关系并不好,快分手了。她时常被当成中国人或者泰国人,也时常因此懊恼。后来她说在本地没有什么瑞典朋友,唯一联系见面的是几个菲律宾朋友。
有人说,那种一上来就跟你和盘托出心声的人,肯定特别寂寞。这我不知道。但讲述自己的经历有一定疏导压力的作用。有人仔细问起自己的经历时,人大概都有一丝丝被关注被怜惜的感觉。我有时候绝望的认为这就是许多研究者唯一为研究对象做的事了。一个热情的倾听者,或者可以被看做免费的心里疏导。
但更多的时候,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的相遇是苍白的。我想起了多如牛毛的对移民妇女的研究,这些研究仔细的描述她们被歧视的遭遇,描述她们不得不做低收入的照料工作的处境,并且为她们鸣不平,呼吁公平机制,呼吁社会融入。然后研究者隐入幕后,继续自己优渥的生活,往返于大学与郊区的别墅,享受宁静、安逸的田园生活。或许她们为了践行政治信仰,家务亲力亲为,绝不会雇佣、剥削移民女佣。短暂的田野参与,短暂的相遇,所做的不过是跟一种生活划清界限。确定了哪种生活是不值得一过的,是需要改善的,从而也更巩固了自己的生活。所谓自我与他者,此岸与彼岸的对话,真的存在吗?
想起了两件趣事,或者说是囧事也可。
第一件是读硕士的时候认识的一个老兄曾经刷新过我对社科生的认识。我们同选了田野调查课,我被分到读他的论文。这位老兄给自己找的作业主题是去银行,对排队现象做参与式观察,主要想观察人们的排队行为是否受到种族,阶级,文化等因素的影响。我也知道行为心理学里有对排队现象的研究,然而在拿到一个二十多页的调查报告时我的内心还是很方。老兄用流利细致的英语描述了他的研究面临的种种阻碍:人们排队的时间短,身份难以确认,很难获取有效地访谈等等。在银行蹲了一个星期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人们的排队现象好像没有受那些因素的影响哦。后来我很不厚道的把这个故事讲给了一个人类学的朋友听,他笑得撞倒在桌子上。
然而跟该老兄的孽缘还没完。第三学期的实习结束后,我又被抽到读他的实习报告。这次他跑去肯尼亚的一个非政府项目呆了三个月。该实习报告的主题是,白人男性的身份如何影响了他在当地的田野调查。同样是二十多页的报告,在满是我我我与非洲人民相遇的细节描述里,我始终没能弄明白这个项目到底是做什么的,而他在那里又到底做了啥。我也没能从一个青年白人男性的满是我我我的身份描述里看到一丁点反思,或者与问题的关联性。
第二件故事来自一个老师。去年她在美国某校访学期间正值叙利亚难民危机爆发时。一时间,地中海那个溺死的小男孩的照片充满了校园媒体。同系有另一个来自德国的犹太裔学者,为此陷入了深深的忧虑。痛定思痛,她决定发起一个行为艺术,要在一个月里只吃别人施舍给她的食物。这个主题据说涉及吃,涉及人与社会,与自然的关系,更意欲唤起人们难民问题的关注,唤起自我与他人关系的意识。老师也被邀请去参加她行为艺术的谢幕聚会,可犹豫再三不想去。她说,我感觉自己完全是个社会主义老大姐啊,完全无法跟这位行为艺术家在一个频道交流啊,至始至终无法理解她这个行为艺术除了自恋,到底对叙利亚难民有什么意义啊。
前两天有个大四的女孩联系我,说怎么办,想做研究的题目都已经有人做过了,每天都在深深怀疑自己读的专业(政治学)有啥用。我想想,真的完全无解。上述两个故事,加上菲律宾姑娘的故事,我想说的是,我不知道作为研究者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但可以建议别做什么。如果一份研究,一个项目做下去就是我我我,那可以不用做了。如果对“弱势群体”的研究意味着短暂相遇后彼此壁垒森严的生活,不做也罢:
那个行为艺术家弱爆了,许多研究者弱爆了。只身跑去第三世界做田野就算很勇敢?那些不远万里来到异国的打工者呢?没有拿下研究经费就要抑郁,就要自我怀疑卧床不起的人,也配去给那位勇敢、坚毅的菲律宾姑娘带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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