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9日于豆瓣
去做按摩，跟店里的小妹聊了起来，不小心就聊成了田野调查。她真可爱，希望她今后的人生快乐丰富！
f 在我老家的这几天一直喊肩颈痛，又心心念念以前在中国按过的“舒服又不痛的按摩”（他在瑞典时自己在我家楼下的泰式按摩店按过，被手劲惊人的泰国阿姨按到瘫痪，从此有阴影），于是我们一起去一家“养生馆”按摩。
进门以后几个很年轻的姑娘围上来，给换鞋，选项目。我再三嘱咐不要中医刮痧，不要刮经络，这些都太疼，我们耐受度低，就按平时给别人按摩三分之一的力道瞎比一按就可以，姑娘们也可以省省力。带队的“养生顾问”大概跟我差不多年纪，浓妆艳抹，穿着大开叉的黑色紧身裙，说，那就不做精油spa，弄个普通穴位按摩就可以，我说好好好。
“顾问”指定了两个姑娘，俩人顿时吃吃笑了起来。我说笑啥呢，一个姑娘说，等下第一个项目是要嗅香的，我还要说一些帮你们放松身心的话，这可好了，我说什么他也听不懂，怎么弄啊。
我看着f 说，不要紧我可以翻译，你说啥我给你翻译就行了，哈哈哈。顾问说那不行，那种瑜伽式放松的话一翻译就不是那个味儿了，要不这一项给取消了吧。我说都行，我们就随便放松按按就可以。
于是去小房间换衣服，一人一个床，脸朝下躺着开始按摩。我嘱咐f， 疼了你就嚷啊，别不好意思。f 说我是纯爷们，绝对不嚷，疼死也不嚷。我说那不行，为了当个纯爷们也太蠢了，你要是疼就跟我说，我帮你嚷。f 说那咱们定个暗号吧，我说“苹果”就是疼了，你就帮我嚷一声。
我翻译给姑娘们听，两人都笑得直抖。于是就聊了起来。我边上的姑娘问我们结婚没有，我说还没呢，你们结婚没？俩人都说结了，也都有孩子。我表示惊讶，因为俩人看起来都很小。我边上的姑娘说她是94年的，小孩两岁多了。“但我这不算啥，她才厉害呢，女儿都五岁啦！”
我表示更惊讶了，f 边上那个姑娘看起来更显小，大概是说高中生都有人相信的那种显小，就问她多大。姑娘说我是96年的，哈哈，女儿5岁，儿子也3岁啦。
我掐指一算，你今年不是才21？
她：是呀！
我：那你这刚过结婚法定年龄啊？上学就生的孩子？（21-5=16岁？！）
她：我初中毕业就没上了。在县城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我老公。那时候真是特别迷他，怀孕了就结婚了，也摆了酒席了。其实现在也没领证。不过我在我们那儿也算是特别早的，一般都是20岁左右生孩子的多吧。
我：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她：我是XX县的，坐车过来两个小时。
我：那你现在一家都搬到这边来了么？
她：也不是。小孩留在婆家了。他们帮我带。我从生了孩子到去年，几年时间都是在家里带小孩，现在好不容易小孩大一点了，我想出来工作。
我：所以你跟你老公都在这边？
她：也不是。我不是说嘛，到现在也没领证，其实是我不太想领证。才在一起的时候是特别依赖他，他那时候对我特别好，我也对他好。现在没那么大感觉了吧。就感觉有他没他都差不多。不过也没啥可后悔的。我看到我的两个小孩就觉得没啥可后悔的。他现在在杭州打工，挣点钱养孩子。我们在一起，话说不到一起去，老吵架。还不如分开过。我就去年才过来这边做工，也是朋友介绍的。
我：那离开小孩了会不会很想得慌？
她：其实也还好。视频的时候是挺想回家去看她们的。不过过了那个劲儿就好了，平时也不怎么想。小孩也不是很黏我，跟爷爷奶奶在一起习惯了。我每个月回去看她们一次，买点东西。
我：我就是好奇哈，那个时候你自己还是16岁的小姑娘吧，自己都还是小孩子，怎么会想着就结婚生孩子了？
她：哎呀，那个时候是不懂嘛。真的是什么也不懂啊。我初中毕业不上了就在县城里住着，找工作，就认识我老公了。他比我大四岁，对我特别好。我真是什么也不懂。那个时候这方面，父母根本不会说，如果电视里演到了肯定都是换台，说起来都是特别严厉的。这方面的东西就是很不好的。所以我跟他有关系了以后就觉得，那没办法了，我已经有关系了嘛，就不可能再找其他人了，所以怀孕了以后也是觉得那就只能生下来嘛，不然怎么办呢？
我：那你现在是怎么想呢？
她：我现在肯定是知道了嘛。也不是说跟一个人发生关系了就会怎么样，也不是就没人要了，但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人可以问，没人可以说。但那个时候真的不知道。
我：我们还是太缺少这个方面的教育了吧！
她：是啊。他（指f）那边的人是不是这方面就比较开放，中学就有教育了？
我：他们性教育从幼儿园就有了。幼儿园，小学，中学，每个阶段都不一样。少女怀孕率很低。
她：我那个时候就真的是啥也不知道。我就打算以后什么都早点跟我女儿说，她只有什么都知道了才能保护好自己。我肯定不能让她再走我的老路了。你看我现在21岁，两个孩子，感觉我的人生都还没开始呢，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你想啊，如果是上大学，21岁还在上大三，还有一年才毕业呢。我这几年在家里全都带孩子了，就去年出来做这份工了，才感觉好一点。
我：有自己的工作和收人了是吧？
她：对呀。一个月几千块钱（注：小城市按摩技师收入一般是高于平均工资的），公司还包吃住，可以买好多以前买不起的东西了。
我：公司一个月几天假？
她：一个月就四天假。不过我们是轮班，比如下午班从12点开始上，就可以上午去逛街。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每次都买衣服，明明一个月也有几千块钱，基本上到手就花了，攒不住钱。差不多每个月都买两三套衣服，然后再回家看小孩，花个几百块钱，再买买化妆品，就没钱了。
我：怎么买这么多衣服，你们平常上班，穿自己衣服的机会也不多吧？
她：就是说啊，平时没有机会穿，我又爱买套装，一穿就穿腻了，但是下回逛街就还是买。。哎呀没办法，小伙伴一起逛街就这样，这个人说好看，那个人也说好看，就是不买也想买了。。我得改。我是买东西的时候特别兴奋，那一会儿真是高兴，但是买了以后过几天又感觉就那么回事。就跟对我老公的感觉差不多，一开始是真喜欢得不得了，时间久了就没感觉了。
我：那就还是得控制嘛。你们现在年轻，就是穿什么都好看的年纪。要是一穿上好看就想买，那你买一条街都不够啊。
她：是啊，我也得攒钱。我也知道做养生保健也不是长远之计。
我：你想过去大城市试试看吗？你现在这么年轻，机会还是很多嘛。
她：想是想啊，但是感觉我现在能力还是不行。我出来工作才一年时间，这个工作也是朋友介绍的，如果现在让我去北京上海，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在哪儿住，怎么找工作，什么也不知道。我想在这里再锻炼两年，再学点东西，感觉能力提高了再出去找机会吧。
这时候我们差不多按完了，我坐起来喝水，戴上了眼镜，看着f 跟前这个小妹。她非常苗条，皮肤很白，妆容细腻，小脸大眼睛，是通常标准里的美女。她仔细端详着f 说，我现在明白为啥一直有人问我是不是少数民族了，我小时候还有人问我是不是外国人的。你看他们外国人眼窝特别深，我也是。她转过头来，我细看她的眉眼，果然如此。
我说那你是不是就有少数民族血统呢？
她说，还真没有。可有意思了，我女儿也是大眼睛，但不像是我这种眼窝。
她冲我挤挤眼睛，麻利地朝f 的肩膀做了最后几下拍打，然后嘱咐我们躺下了休息一阵。
我们躺了半个小时左右，期间我做了大概四五个梦吧。等我们换好自己的鞋子准备离开时，恰好其他房间也有客人在准备离开。人来人往的，我看到几个穿制服的姑娘在没开灯的员工休息室里，几个手机屏幕闪着微光。我眯着眼睛看进去，没有找到给我们按摩的两个小妹，也或许在昏暗中我已认不出她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