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难得的吵架

2016年8月4日于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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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great grey owl(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574161393/

电影《妇女参政论者》,又译《女权之声》从出来就在朋友圈刷屏,可我一直想攒着回家过年时跟我妈一起看。然而事与愿违,过年时那个忙乱劲儿和铺天盖地的噪声好像不太适合一个沉重的革命题材电影。总之就没看成。然后一下子忘了很久。

上周末终于跟f把电影补了。看得时候我在Maud抢孩子的时候哭得最难过。无论是在哪个年代为哪种由头,先行者付出的代价都不会少。看完以后我们都觉得电影还不错,也并没有要讨论的需要。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转折发生在第二天的早餐时。我们谈起了电影,f突然问我,你觉得如果假设不出现比较激进的行动,妇女就一定不会有参政权么?电影会不会太浪漫化这种斗争了?相对于年复一年的跟政府谈判、游说,在各种条款细则上讨价还价的参政论者,这些打破窗户、炸烂邮筒的女性无疑是历史中更有味道,更博人眼球的部分。

我说什么意思,你觉得这些行动就是在博人眼球?

f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除却这种激进的对抗性的斗争,就没有可能完全peaceful的斗争吗?比如甘地那种斗争。很多时候其实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民众远远多于军队和警察,如果他们真的打起来,民众会赢,但是和平的抗争却可以争取英方的妥协,而不是更歇斯底里的报复。所以我在想女权运动有没有可能也走一条这样的路。就是说,你觉得如果没有这些激进的反抗,女性就绝不可能获得参政权吗?

那尼?

我听到这话的感觉是血一下子全充到了脑子里,一下子思维不清了,嚼在嘴里的食物也没了味道。一阵天旋地转。我有很久没有感觉到这么强烈的情感波动,为了我对女权行动派的辩护,更为了身边人这个莫名其妙的提问。一说起女权就联想到激进,滥交,哗众取宠的人我见得够多了,可我不曾想我自己的对象也会琢磨女权者的姿态能不能peaceful一点这种问题。

我竟然哭了起来,越哭越止不住,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出来了。

f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慌了神,又递纸巾又是劝慰。我能稍微平静一点以后说了我的想法,总结下来是下面三点

1.权力的本质讲起来很复杂,我也讲不好,只说最简单的,就是权力交锋时,不show teeth是不会赢得任何东西的。即使是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也是一种show teeth,因为参与的人口多,基数大。他的运动也是因为参与人数众多才能达到目的,一个大群体的不合作会触动权力。电影里说了,我们游说,抗争,再游说,再抗争,直到我们发现,当权者不会听战争之外的语言。

2.电影里的这些参政论者占到英国妇女的多大比例?今天的中国,女权主义者才占到人口的多大比例?那压根就不可能成为甘地的和平运动,因为对女权运动而言,斗争涉及性别、家庭、私生活,参与者有被从原有的生活网络中被除名的风险,而绝大部分人是不愿意承担斗争风险却乐于享受斗争成果的普通人。对抗争者而言,发声、行动是她们在处于极少数派劣势里的唯一出路。行动确实会触发与当局的对峙,会有风险。不行动呢?再等二百年?

  1. 任何的抗争里,当权者的同情跟合作都是次要原因。f看电影的时候对那个一直追在maud后面的大胡子警长有些许好感,但我十分反感。即使这个警察在听参政论者的故事时受到了震撼,他扮演的仍然是权力的守门人。他用以打击maud的那些关于法治,权利与义务的说辞,无非只是维护特权的例行公事。如果他的同情不转变为任何实质性的支持,那他扮演的就是反动角色。有一次在警察局里,他的上司一语道破了重点:其实官方并不care参政论者们造成的这些破坏,他们最害怕的还是妇女获得关注,因为关注会帮助她们成功。这才是一切守门行动的根源:并非维护法制,而是要维护作为特权的参政权利不被女人所争取。这使得这帮特权者们的同情显得尤其虚伪。

关于特权者在一个平权运动里能做什么,影片有另一个例子,就是卡特扮演的药剂师。跟其他工人阶级的参与者相比,她算是市民阶层,受过一定教育,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点点小资产,并且有一个支持她事业的丈夫。跟其他妇女参加活动以后被丈夫暴打或者被逐出家门,抢走孩子相比,她没有孩子,被捕出狱时还有丈夫来笑脸相迎:相对于在运动中完全被切断了生活网络的工人妇女,她是一个特权者,因为她有家可回,还受到家人的理解和尊重。这些特权给她的是更大的勇气和更坚定的斗志,以及切切实实的承担。特权者无法参与运动是一个伪命题。网上很多人在诉苦,说现在的女权主义者太凶残太不好说话了,一言不合就把男人都逐出运动,觉得他们这样的性别特权者不配加入运动。我对f说,有在网上诉苦,骂女权主义者母老虎的这会儿功夫,他们能为平等做点啥么?他们为妇女权益做过啥?如果真的真的有那么关心妇女权益?这样程度的同情跟电影里那位大胡子警官啥差别,不过还是抱着特权不愿反省,只让人觉得虚伪。

最后,我没法回答他那个问题,什么女权运动如果不激进就一定争不到选举权吗?这不仅是一个没法回答的问题,还是一个蠢问题。假设答案是能,再等200年,你陪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