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多语言能力的歪理

2017年1月4日于豆瓣

现在跨文化家庭越来越多了,国内也有很多纠结要不要让孩子从小开始双语。先说明我自己没孩子哈,这些歪理都是生活观察所得,权当参考。文章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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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great grey owl(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600564743/

自然发生的多语言环境


我才到瑞典的时候接下了一个中文家教的小兼职。学生是两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大的叫艾玛,小的叫丽萨,她们的爸爸妈妈是美国-瑞典的组合,孩子们在欧洲出生,在亚洲长大。因为在中国住了七年,两个孩子都讲非常流利的中文。我的工作就是每周见她们一次,设计一些话题来闲聊,主要是帮助她们保持讲中文的能力。

因为长期接触她们,我对多语言环境也产生了兴趣。后来在学瑞典语的时候读到一篇文章,作者在调查多语言背景下成长的小孩时,注意到这些有两种或者三种以上母语的孩子通常生活中只跟兄弟姐妹讲一种语言,这就是他们成长环境(主要是学校)里会使用的语言,也是孩子们的母语里发展最好的语言。其次就是跟父母亲讲不同的语言。另外,孩子们会在不同场合选择不同的语言,比如跟父母亲回国时使用当地语言,或者在跟兄弟姐妹讲一些小秘密时会用特定语言。

艾玛和丽萨的情况正如文章描述的那样。英语是她们的第一母语,是她们在学校和在写作时使用的语言,也是家人之间使用的语言。瑞典语是第二母语。虽然两人都不出身在瑞典,之前的生活环境也没有讲瑞典语的人群,但是孩子的爸爸打定主意要保证她们能讲自己的母语,所以从小就对她们讲瑞典语。两个孩子最初都是能听懂瑞典语,能分辨英语和瑞典语是两种不同的语言,爸爸用瑞典语说话时,她们用英语作答。有意思的是两个孩子都是长到六岁左右在回瑞典探亲的假期开始讲瑞典语,很自然地习惯了,现在也是表达自然流利,但丰富程度不及英语。汉语是她们住在中国时学会的语言,刚回瑞典时也很流利,现在词汇能力有下降,但逻辑组织能力提升。

显然英语是最让她们觉得自信的语言。相比而言,汉语的读写能力曾经高于瑞典语,但现在被瑞典语所超越。有意思的是,虽然瑞典语能做到自然流利没有口音,姐妹们却觉得瑞典语还是“爸爸的语言”,在跟朋友们聊天时不会使用瑞典语,因为会觉得“我的瑞典语可能听起来很土,会跟不上时代吧”。而汉语则是她们出门时会互相讲的语言“因为没有人听得懂啊哈哈哈”。另外,两姐妹都说,现在辩论时觉得脑子里逻辑能力最好的是汉语,“因为总是在跟老师你辩论啊”。这也倒是个有趣的成长,了解我的人知道我是多么爱提问题,而孩子们也很喜欢接受复杂话题的挑战,政治、社会、电影、生活,我们的话题涵盖方方面面,语言能力也在这种碰撞中成长起来。

这个案例说明,语言是连接文化的桥梁不错,但语言本身也可以只作为工具而存在,所谓工具就是哪个顺手使哪个的东西。母语最棒,那写作用母语。辩论时,系统习得的汉语比较讲逻辑,那就换它。连我自己也觉得用英语辩论时比较有逻辑。这不是说我英文好(词汇量和表达能力都是麻麻的),而是因为我的大部分口头辩论都是跟f 完成的,而我们两个话唠能同时流利使用的只有英语。还有的多语言的家庭会用一种特定语言吵架:“虽然平时大家都是讲英语的但是情绪激动要吵架的时候就不自觉地换成法语了呢好像是因为法语在表达愤怒的时候更有气势呢哈哈哈哈”。

这个案例还说明了多语言环境是可行的,有一种主要母语和主要文化背景并不限制孩子接受其他语言和文化的能力。两姐妹去年回了一趟中国,非常自豪地跟我说,虽然阔别三年以后已经不会写汉字了,但是基本都能看懂,跟人交流畅通无阻。语言是她们之前在中国的生活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

放弃第二母语的风险


相对而言,艾玛的小男友就苦不堪言了。这孩子有跟姐妹俩相似的背景,也是爸爸妈妈是美国-瑞典组合,在泰国长大。然而他打小就上的国际学校,在泰国住了快十年,完全不会讲泰语,不认得当地文字,瑞典语也就回到瑞典时才开始学。偶尔我们上课时他也在艾玛那里,听着两姐妹口若悬河跟我辩论,脸上又是羡慕又是遗憾。

我读过另一篇文章讲类似的事情,是一个希腊裔的瑞典作家写的。他是在成年以后随瑞典妻子移居瑞典的。为了能保持最好的语言能力来写作,他决定放弃希腊语,改用自己生活在其中的瑞典语写作。为此他也没有教自己的孩子讲希腊语,反而在养孩子的过程中学了很多瑞典语。他在孩子小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放弃教他们希腊语有什么不妥,还对朋友们的指责不以为然。有趣的是两个孩子长大以后都表现出了学习希腊语的浓烈兴趣,他的大儿子甚至专门跑去希腊学了一年语言。后来他反思到,他之前想让孩子在瑞典安心定居、心无旁骛地使用当地语言,这种心态或许只是家长自己的不安心理的投射:自己才是焦虑的新移民,而孩子们可不是啊。自己在主动舍弃了母语时,很容易就会把作为移民的焦虑感传递给孩子。孩子们在无法使用父母的母语,感受到文化上的断裂和隔离时,也更容易产生不安全感。

为啥从小开始双语效果好。。。扩内存!


之前去听过一个有意思的讲座,

讲者是做脑神经和语言、认知能力研究的,他说研究发现年幼时通过生活习得的语言能力和学龄后通过语法、词汇习得的语言能力,两者最主要使用的是两种不同的记忆系统。前者是程序性记忆,而后者是陈述性记忆。陈述性记忆就是像我们在课堂上学的东西,按照结构脉络知识点有条理地去记忆的东西,这个比较好理解。而程序性记忆是用来存储那些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操作和技术,比如骑自行车和游泳。就是说,小孩子在牙牙学语时使用的记忆系统是类似学游泳的这种。这个记忆系统在幼年时最为强大,在我理解就是动用了心脑手脚全部感官的浸入式被动学习法。众所周知,成年以后想再去学游泳或者自行车是相当难的。而游泳或者骑自行车的技能,则是学会了就不太可能忘记的技能。人们不太可能忘记母语,哪怕是多年不说以后也至少能听懂。但通过系统学习获得的陈述性记忆是更容易在失去语言环境后遗失的,我学生们的爸爸就是个例子。他曾经会讲流利的日语,马来语,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汉语也相当不错。但在瑞典住了几年以后这些基本全忘了,他现在偶尔听我跟姑娘们上课就全程懵逼脸,且看姑娘们在辩论中越战越勇。。。

我从这个讲座和学生爸爸的案例得出的推论是,早期接触双语是有好处的,它给孩子一种类似骑自行车或者游泳的学习体验,习得的是一种可以终身拥有的系统性记忆,这种语言能力不会轻易消退,而且稍加强化环境就可以恢复和提高。

我在之前的年度总结文里感慨自己的语言能力此消彼长,其实还是因为我语言能力的初始内存太小了,这就像是游泳的能力没有从小培养的后果。我的英语能力发育的非常晚,可以说是出国以后才慢慢逼出来的。我上学的那会儿,英语教育是从初中才开始的,而且是扎扎实实的哑巴英语。因为家境普通也没有考虑过出国(虽然心里会幻想一下),就没有意识到学外语的重要性。这导致即使我考试没问题,也没法做到comfortable to speak another language。而能够自然大胆地使用另一种语言的自信则是学习新语言的利器。简而言之,早学早轻松,越拖越着急。如果从小就习惯了多于一种语言,有胆量运用其他语言的话,我觉得语言能力的“初始内存”会远远大于学龄后开始学第二种语言的人,以后如果有需要学新语言也会更顺利。

那么从小就接触多语言,对孩子来讲会不会是一种负担呢?我觉得不会。90%以上的瑞典成年人能讲流利的英语。因为英语是从小在媒体里习得的,即使不可能达到母语者的词汇量和表达能力,至少在理解英语文化上是畅通无阻挡的。这个能力并不会导致瑞典语能力的消亡。我在上学时被瑞典同学们的语言能力吓到。单一瑞典背景的同学,英语和瑞典语是标配,很多人都还能流利地讲个第三语言。如果是多背景的同学,比如有个出生于阿富汗的同学,就更厉害了,会讲五六种语言吧。我觉得这支持“早期学双语”可以扩充语言能力内存的想法。

关于怎么学第二语言,我觉得学生们的爸爸是个好的案例。他就从婴儿开始就对孩子们讲瑞典语,给她们读瑞典语的童话,不强迫她们用瑞典语回应。但语言能力在这种被动摄入时已经扎根,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开花结果,好过放弃母语的一片荒芜。

中文学校是很无聊,建议不要设定超高的目标,因为能听懂能会说中文就是很酷的能力啊。有了听说的基础,如果想读写的话还可以再学。还有个办法就是采取家教方式。我的另一个学生是半新加坡华裔的背景,超讨厌中文学校,但是对每周一次的汉语家教很上心。每次我们辅导完中文学校的作业,就开聊她感兴趣的话题,比如练泰拳啊,看漫画啊。她甚至给我讲她刚刚开始的漫画创作,详细到人设和故事大纲,我们一起琢磨新故事的走向。她跟我说,虽然她的汉语能力不是最好的,但汉语是她最喜欢的,感觉最好听的语言,每周都期待跟我讲汉语。

我听了还是蛮受用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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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Reply to “关于多语言能力的歪理”

  1. 多语言真的很酷诶!我出国之后最大的一个感觉是,用另外一种语言真的可以体会到不同的世界。不过成年学的真的很悲催,长时间不用很容易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