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威之术才不是大智慧

2016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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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great grey owl（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585385872/

我无数次听到中国父母在酒桌上洋洋自得地吹嘘，

“我们家是民主家庭。什么都跟孩子商量。我的孩子，既怕我又爱我，我们家是模范和谐家庭。。。”

“我不给孩子压力！我让他们学会自我管理，自律，懂吗？把压力内化成自己的动力，管都不用管，孩子自己就知道逼自己上进了，哪用得着我来催！”

“我就跟孩子说，爸妈每天努力工作，为的就是让你们有个好的将来。我们家搬到xx市也是为了你上学（事实上是因为他们调动工作）。你的小提琴是爸爸三个月的工资，爸爸平时都舍不得买贵的东西。我们去迪士尼玩的那一次你记得吗，迪士尼很贵的，但是爸爸妈妈为了你什么都舍得，你看你们班有几个小朋友的爸妈带她们去过迪士尼？”

“我从来不跟小孩说，要努力学习当第一名。这些说了他们也不听的。我从来都是走在街上时指给他们看那些要饭的，扫大街的，跟他们说，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会要饭，扫大街，懂吗？你看看现在大学生失业率有多高，搞不好毕业就失业，你不努力的话，将来妈妈老了也帮不了你啊。这么一来他们回家就特别特别用功啦，学钢琴学小提琴，从来不用我督促！”

每次我都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

他们所说的民主，商量，不过就是获得孩子的口头屈服。

想学钢琴/奥数吗？
不太想。。。
不学也可以的，但是我跟你讲啊，这个钢琴/奥数学起来很重要的，对你一生都有帮助，现在不学可以，但是以后想学就晚了，你看爸爸妈妈就是因为小时候没有学这些，现在后悔也学不会啦。爸爸舍得花三个月的工资给你买琴，妈妈舍得每周两次牺牲自己的时间接送你去学琴，你怎么还不愿意呢。。（此处省略一万字）
好吧，那我学。。

这种所谓民主只是作为标榜家长优越感和合理性的砝码，根本谈不上尊重。家长想要的无非是孩子做家长希望的事，但最好不要以打骂,强制的形式来实现而已。比如学钢琴，只需开始前反复劝说孩子就够了，哪怕孩子只是不情愿得答应了，以后只要ta反悔，家长只需要说，当初是你自己决定的，我们又没逼你，对吧。把问题和责任都转移，内化给孩子。让孩子以为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ta自己（而不是为了实现父母的私利），从而背上很重的心理负担，为父母的期待而有耻感，不用鞭子抽也会自己卖力跑。

这种让无数自诩民主开放的家长洋洋自得的育儿术，让我想起我做生意的表叔。我家族总体都比较穷，表叔家是整个家族里经济条件最好的，在大城市有个小公司，手下有十几个工人，大都是他从老家山区招来。

逢年过节来往时，表叔经常在饭桌上吹嘘他是多么会管理工人。既要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怕，又要给甜头，让他们知道忠心。表叔说，管理工人，最重要的是恩威并施，让他们怕你又离不开你，让他们学会感恩。表叔很爱跟工人们讲忆苦思甜的故事，讲他当年一个人从农村来到大城市拼搏，经过了多少艰难困苦才做成了的生意，他对工人们是多么慷慨爱护（事实上他开的工资也就平均水平偏低），他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多么宝贵的来大城市成长的经验。每次骂完人了，隔上三五天一定要再把他们喊出来谈谈心，甚至当众对他们表示友好，让他们知道老板心里是有他们的。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定记得发点小礼品小红包给他们。别小看这点小礼品，人家感觉到温暖了，人心才会团结啊。

在我眼中那些父母吹嘘的育儿术，跟这位小老板的生意经没什么区别。表叔也不过希望工人多干活儿，少拿钱，还要死心塌地地干活儿才好。当然，爱这么吹嘘的还有很多自诩“会管学生”的老师。他们都会洋洋自得地说，我的孩子/学生/工人，对我是又敬又畏。这才算是真正把人心管住了。通过精神压力和情感控制来对下属/孩子展示权力，同时又从来不忘标榜自己开放，先进，跟“跟不上时代的，只会棍棒教育的人”不一样。

“我是多么懂得管理啊！我是有大智慧的人！”

他们这么想。

可我不这么想。他们尊崇的，无非就是文化里我一直视为糟粕的“权术”而已，其核心在于恩威。权术和恩威在接受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秩序设定时才有效，用这样的理念去处理一个现代的家庭，师生或者雇佣关系，是一种智识上的返祖。处于权力高处的人用“恩威”来控制处于权力地处的人，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糖，一边用高压和恐吓来是人就范，一边用一点点好处和诱惑让人相信“他们真的是为了我好”，从而把恐惧和压力内化成自己的一部分。这个过程让他们标榜的“民主”和“尊重”听起来像是笑话。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人本应从父母那里学会如何尊重人。可惜我见识过的许多父母只会教孩子如何欺软怕硬，曲意逢迎，崇拜权威，踩踏弱者。对儿童颐指气使的父母可能是在同事面前的软包子。他们“尊重”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权力本身。这让人遗憾。这种程度的“尊重”，不如说是“无奈的屈从”，但凡有翻身做老板、做家长的那一天，没有反思的人只会变本加厉的把同样的枷锁扣在别人身上。

更让人遗憾的是，在这种丛林法则下成长起来的人，成年后很难习惯真正的尊重和被尊重。她们以为友好就是示弱，为领导力就是打个巴掌给个糖吃。这套恩威的法则，最终会伤害到一个人与他人建立关系的能力。

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可能还是有快乐的，但多半会不快乐。这些被精神枷锁困住的人，“出人头地”这条皮鞭时刻抽得她们体无完肤。极少数的幸运者走上了平坦的路，而多数人要在生命的险境里匍匐前进，而父母的期待和评判永远是压在她们心里最重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