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对女性只鞠躬不握手这事儿行得通吗

2016年4月24日于豆瓣

最近瑞典环境党摊上大事了。

先是目前在政府担任住房和城镇发展大臣的卡普兰被爆出跟一个土耳其极端伊斯兰组织的成员吃了饭。尽管卡普兰喊冤说他其实完全不认得饭局上的这些人，他还是在消息爆出的第二周引咎辞职了。

紧接着环境党一位新任候选人可汗在接受了媒体采访后拒绝跟女记者握手，他解释说因为他是穆斯林，他用把手举到胸口鞠躬的方式向女性致敬，这是对女性的尊重而不是轻视。然而媒体和其他党派并不会放过他。所以紧接着卡普兰之后，可汗也决定辞职了。这个86年出生的年轻人说，我发现政治不是我的菜。当大家听到新闻时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你们穆斯林就是这样，你们穆斯林真难搞”，我的一切解释，包括我为性别平等，为穆斯林社群融入瑞典所做的努力统统被简化成一个“不能适应瑞典社会的穆斯林怪物”。我发现我没法继续在这个环境里工作下去。作为穆斯林，在瑞典参政是在太难了。

因为要学瑞典语，我也连滚带爬的看了周末的电视辩论节目，其中就有可汗小哥以及另外一个党派的发言人以及教育大臣。整个辩论过程两派的确是自说自话，发言人与教育大臣借此机会尽力攻击环境党本身（看看你们都招进来了些什么人？你们还打算对人民负责吗？），可汗试图援引自己在青年穆斯林民主社团里做的关于性别平等的实际工作，但是完全没有人鸟他。主持人连问了他三遍，你是女权主义者吗？是吗？请回答！他说我不想被一两个标签所定义，但是如果真的要问，那我是，我相信平等，我参政的目的是促进平等。但是我觉得性别平等更重要的是同工同酬等等问题。。。

这里他用了一个特别糟糕的策略。可汗想表达的是他不跟女生握手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尊重女性，但他解释的方法是说“其实对女权主义来说握不握手根本算不上大事对吧，咱们还是聊一下钱啊就业啊这些更重要的问题吧”。这个策略让本来就觉得“凭什么你跟男人握手不跟女人握手啊？女人低人一等吗？在你眼里男女身体接触下就意味着性吗？女人在你眼里都是性对象吗？”的女权主义者们更加炸毛了：“你他妈是谁啊竟然也敢为女人决定什么才是女权主义要关心的！？！”。

这场辩论简直无解。

瑞典语课上我们也讨论了这个问题。俺们深受爱戴的老师说，我教了一辈子移民瑞典语，只遇到过一次情况，跟一个学生聊完了，我伸出手要跟他握手告别的时候，他没跟我握手，而是把手放到胸口对我鞠了一躬。

班上有个叙利亚小哥就问，那你当时啥感觉啊？生气了么？

老师说，生气倒也不是，但是很震惊，很伤心。因为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是女性而被区别对待。我知道这个学生没有恶意。但我没法克制的就是很伤心。唉他为啥不跟我握手呢，唉。

然后全体穆斯林同学露出“搜得寺内”的表情。后来叙利亚小哥说，在叙利亚社会里信教的男女就是不会握手的，男性如果真的想握手，女性认为通常这是严重的冒犯。

然后我突然就想起了一个法国朋友的故事。他跑去中国玩，接待他的是个女生，两个人玩的也很开心，结果快走的时候小哥就大大咧咧的抱了她一下。“然后她瞪大了眼睛，仿佛是看清楚了我的禽兽面目。。可我那就是个告别的抱抱啊”。

每个社会、每种文化，小至每个人对身体接触的接受程度都是有区别的。很少见到社会会谴责女性拒绝身体接触（做这种谴责的跟强奸文化已经不远了），如果女性因为宗教或者文化的原因拒绝身体接触，几乎都会得到理解和包容。在泰国旅行时得知修行的僧侣也是不可以触碰女性的，然而即使是西方游客也是毕恭毕敬的入乡随俗，甚至觉得这种禁忌有迷人的异域风情。这个宽容也适用于穆斯林女性。即使是在习惯以拥抱作为问候的瑞典，我也几乎没听说过有人去谴责不愿意跟男人有身体接触的穆斯林女性。

所以这事儿要怎么看待呢？我好像还没有这种被拒绝的经历。把手举到胸前鞠躬的礼节在我眼里好像也是。。。异域风情！！所以如果提前告知我对方是穆斯林，我大概就不会主动伸手了（而是愉快的感受一下对方鞠躬的异域风情）。然而，如果不知情的话，自己主动伸手或者主动拥抱而被拒绝，毫无疑问是会有受伤的感觉。

但就光从“握手门”的结果来看，可汗小哥一败涂地，被迫放弃了自己刚刚开始的政治事业，甚至没能开启一段正常的对话：没有一个机会能他和感到受伤的女性以及处在两种文化之间的瑞典穆斯林女性共同发声，整个舆论被愤怒所掩盖，小哥所做的帮助穆斯林族群民主化以及融入瑞典社会的努力成了炮灰。我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对“握手门”里女权和文化/宗教的辩论到底是什么立场，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积极致力于穆斯林社群的社会融入的年轻人并不多，对小哥这样的人关上对话的大门，到头来瑞典主流社会可能打赢了嘴仗却要承担更坏的后果。政治从来不是容易的路径，却是人类与人类相处的唯一文明的路径。但愿个体放弃政治并不是最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