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移民的个人看法

先说在前面，这篇会写我非常个人的关于移民的看法和经历。之前看到有人说judge宣扬润的人，觉得宣扬润是引起焦虑，不友好。如果关于润的话题容易引起你的焦虑，现在关掉这个页面还来得及。大家网络相逢一场，都不认识，没有什么信息是非要接收的，没必要自己找不开心。

我之前写过一篇关于移民，感兴趣的读者欢迎移步豆瓣。这篇文章目前应该是还可以评论。我还写过一篇瑞典移民指北，比较新，有兴趣也可以读。

很多日志不能评论了真的不是我的设定，我也没办法。以及这些旧日志里面就算有错别字和语病，我也不敢去修改，改了担心被豆瓣锁住永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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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润这个词火起来大概是上海年初封城的时候。润，run，跑路。很快的，朋友圈里开始有朋友讨论学外语的计划，讨论跑去哪个国家合适。上一辈人里也有明确表示支持晚辈跑路的。被封了超过一个多月的上海亲戚也说要跑，但是又担心一堆具体的事情。

我对跑路这个话题其实没有发言权，因为我自己没有跑过。

我的好朋友里也有早年出国的时候就明确这是在跑路的，比如我基友，他就明确知道，他要搅基，在国内搅基一定会鸡飞狗跳，然后他没有那个能力搞定这种压力，他不如跑了划算，跑了可以在外面自由得搅基，不用担心警察找麻烦。他一早就选定了经济上最划算的跑路目的地，然后过了很辛苦的半工半读生活，在学术道路上一路飞奔，已经混到博后，还有个很好的对象。

也有朋友因为政治迫害跑路的，当国内刚开始传出大规模迫害少数民族的传言，她已经有了太多在国内作为维族人的生存体验（默认您是恐怖分子直到这次检查以后说OK您不是，您可以走了，但是在下次检查到您之前又会默认您是恐怖分子。跟现在的核酸和出行报备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吧），她知道这些传言多半是真的，凶多吉少，所以她抓住最后的跑路机会跑了出来。

这些是真的跑路，多少有逃命的意味。是ta们看明白了因为ta们的身份，经历和人格，在国内大概率要倒大霉。

我13年出国的时候，形势是没有那么紧张的。虽然因为我接触了女权运动，知道形势从12年开始就在恶化了。（只要在这期间参与一些社会活动和学术活动，就会明显感到12年是一个坎。公民社会运动的发展曲线从这个时候开始下跌。对很多人来讲可能是到18年之后才意识到国家对公民运动的全方位围剿和挤压公民社会空间）但我在13年的时候绝对没有预见到形势会每况愈下。那个时候不觉得我需要逃离这个环境。

那时候出国的理由，现在想想既幼稚又宿命。

我本科毕业之前在学校里听老师宣讲，毕业后如果回原籍，要如何确保档案寄回到原籍。或者如果选择留京，如果不能落户的情况下，要如何确保挂靠一个集体户口，确保档案不丢失。档案丢失的话就会丢失你的干部身份，这个是上了大学的人才有的身份，这个身份意味着你参加工作以后的待遇要比工人身份的人好，如果身份丢了，后果很严重。

这个宣讲会，来了几百号临近毕业的学生，大家都认认真真在听，在做笔记。我只觉得我自己傻傻呆呆的，我听不懂老师讲的话，也不想听懂。

我这个时候已经在北京当了四年的八等公民。具体是八等还是几等也很难说，但是按照歧视链，身份上有外地学生+河南户籍+女性+年轻+学校非重点不知名+学科模糊不清等等，已经享受了这个级别的公民应当享受的各种歧视待遇。同在一座城市，有户籍和没有户籍导致的权利和待遇上的天壤之别，让我觉得，我真的要动脑子去学会这些规则和条款，真的要去适应这些规则吗（我要努力学会保护我的干部身份？）？同住在一个国家里的公民有这么多与生俱来的，有制度保障的三六九等，一想到这个，我就不想努力奋斗，我现在就想躺平。

于是我的脑子绕开我自己，自动做了一个决定，就是这些户籍啊，档案啊之类的东西，我学不会也不想学。

当时我对社科还是有很强的兴趣，想继续学下去，就决定留学。我也知道我家里其实不愿意出钱，所以申请学校都是靠自己diy，以及申请的全都是有希望免学费甚至有奖学金的项目。我当时的梦想是或许我会混到一个不错的博士学位，然后回国教书。这样想着，申请了学校，很幸运得混上了一个有奖学金的项目。就出来了。

这个情况只能说是幸运。这里面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错，比如选错了学校，比如没有被学校录取，或者比如录取了但是没有奖学金。

但总之，我在没有跑路必要的情况下，因为一个幼稚的原因和一个幼稚的梦想，很幸运很偶然地在13年出国了。

出来以后的事情我在豆瓣日志里写过很多，关于留学，关于生活。我大概在16年的时候决定，我没法坚持之前的梦想了，对学术的兴趣幻灭了，以及国内形势明显收紧了（15年发生了女权五姐妹事件）。我那个时候仍然考虑回国，回国是一个选项，但我已经感觉到内心的天平在偏向瑞典。原因是我更中意我在瑞典的生活。

有一些改变是难以忽视的。

我翻看以前的照片，18岁离家之前的照片，尤其是青春期的照片，我很少看起来开心。18岁以后，自由了一些，但是有在大城市里一无所有的压抑和飘零感，每天处理自己的沮丧和对抗周围的戾气就要消耗很大精力，留下的照片很少。但是来瑞典之后的照片里，我开始有笑脸了。回国的时候甚至有人说我变漂亮了，让我大为震惊。

在瑞典的生活会有作为移民的压力和阻碍，有些也非常让人沮丧，但是这跟我在国内时感受到的那种天罗地网一般的被judge，被push，被干涉，被威胁的体验是没法比的。这里没有一种唯一正确的生活方式，尤其是作为女性，我体验到的针对女性的恶意和威胁少了太多。这种体验就好像是我习惯了背着很重的负担前行，然后突然间这个负担没了，没得莫名其妙，我也说不清具体有哪些改变，但是就生理上感觉到腰板自然挺直了，隐隐压在眉心的压力消失了，眉头舒展开了。

当然，喜欢讲瑞典不好的人能找到很多话题讲瑞典对移民的歧视有多严重，瑞典有多不安全，之类之类的。我想说，这些应该都是真的吧。但是这些跟我在国内经历过的歧视和不安全感，也真的没有可比性。（比如我出生在一个会把女婴送人以及买儿子的家族，家族里也有大月份被强制引产的女性亲属）。我就觉得，瑞典是有这么些个问题，这些问题对移民的影响也很大，但这些问题都还有希望改善。我在每一次遭遇歧视的时候都会抱怨，没有一次会放过抱怨的机会，抱怨有用，而且不会让我遭到惩罚。有政治正确要比没有政治正确好，哪怕人们心底里仍然有对移民的歧视和偏见，只要不要说出来，表面上做到公平合理尊重，这就已经比我在国内从小到大听到无数明面上的歧视话语的体验要好得多啦。

比歧视话语更厉害的是歧视性的规则制度，比如户籍制度，比如很多单位在招聘的时候可以明确写出来性别歧视，年龄歧视，重疾歧视，一清二楚的歧视制度。瑞典在规则上不允许这些歧视，虽然隐形歧视是绝对存在的，但是歧视这种东西能不能上升到制度和规则上，这件事要比隐形歧视是否存在要重要得多。因为，不允许制度化歧视， 这东西是我们普通人反抗歧视的法律和政策根基呀。有些人不谈国内连这个根基都没有，非要谈你们外国隐形歧视也很厉害啊blabla，我只能说您说得对， 外国的月亮并不圆。

对我这个类型的移民，我总结下来就是在国内生存的能力不足。 我搞不定在国内环境里作为一个普通人面临的生存压力，在国外哪怕是要学外语，哪怕是要重新开始，我都觉得这比在国内生活来得容易。按照我前女友的说法，我们在国内一起上学的时候，我总是很愤怒。我根本处理不了日常生活中那么多负面的情绪。我觉得照那样发展下去的话我很可能变成一个反社会人格，也可能会做出来伤害自己的事情，把自己搞疯了。生活在瑞典的最大好处是我的戾气少多了，我有能力过我自己心里更好的生活，证据在于我变得心理上更稳定，能更好得与人交流，理解他人的情感，给人提供帮助。这对我个人来说是件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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